【桃夭】

这场戏，是那年独唱。

琴声似溪水汩汩而流，时而婉转，时而热烈。那年还未开口，台下的茶客就已被这琴声勾

去了几分心魂。

雅致的琴音是出自琴师暮云之手，每一个音节里都满是缠绕的情丝，可在他的眼里，有的

只有一抹看不到尽头的黑。

“啪……”琴弦断裂的声响，惊了满座。

戏台下僻静的角落里，坐着的黑衣女子微微地蹙起了眉，默默的转身，留下了一杯没有喝尽

的茶，那种茶的名字，叫“沾衣”。

这一年，是那年到团圆阁的第三年，也是桃夭在团圆阁的第十年。

那年是桃夭一手调教出的徒弟，自打那年来到团圆阁的那天起，在那年的记忆里，桃夭就

从来只穿黑衣。那年从没有问过她原因，桃夭也从来不提。

乐声随着琴弦的断裂戛然而止，那年怔怔地站在戏台的中央，明亮烛火映在她清秀的面容

上，美得有些空洞，脑海里浮现出了她初来团圆阁的情景。

“你叫什么名字？”一身黑衣的桃夭站在一棵开的正旺的桃树下，双眉如黛，肤若凝脂。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令身后的桃花都淡的黯然。

“我叫那年。”少女诺诺地答到。

“那年……。”那黑衣女子默念着她的名字，若有所思。

“那年。”解语和兰萝说宾客都散了去，一语拉回了那年的思绪。

那年看向暮云，眼光里有一丝无奈，没有言语，那年冷冷转身走出了茶楼。

从前，解语听过一个故事，是一个剑客和一个戏子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就与寻常的故事一

样，无非是些花前月下的绮丽。而故事的结尾，那个剑客对戏子说，等我十年。十年之后，

如若我能回来，就为我再唱一场戏。就这样，那个当年名满青城的花旦从此再也没有唱过

戏，为了一个十年为期的约定，为了一个以剑为生的人。

不过故事终究是故事，解语只是为那个女子唏嘘，却没有想要知道这个故事十年后的结局。

事实上，有些故事没有结局也许才是最好的完满。

那天夜里，被惊醒的又何止是解语一人。偌大的团圆阁，却好像空的只剩下了桃夭。空灵的

声音，斑驳的烛影，戏台中心那抹黑色宛若舞尽了人世凡尘的爱恨悲欢。一刹间，世界都黯

淡了，唯有戏台中心那个女子，还用那清丽的声音凄凄地唱着一出团圆的唱词。


“桃夭姑姑，你为什么总穿着黑色的衣服？”

“因为有人对我说过，黑色是最能藏得下情绪的颜色……。”

“那桃夭姑姑喜欢那个人吗？”

“……傻孩子。”

解语不知，那一天是戏子与剑客的十年之期，或许，那个故事，并不只是一个故事。

那天以后，桃夭褪去了一身黑衣，去了山中的一座寺庙里，终日守着青灯古佛。

而暮云在酒窖里烂醉了七天七夜，关于暮云的过去，团圆阁从没有人提起，只知道暮云喜欢

桃夭。在他的琴声里，有一种哀伤，却从来没有人读得懂。

而解语对暮云的记忆，仅仅是他爱喝那种叫“无期”的茶。

【解语】

我是解语，一只花妖。

五年之前，有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满身是血的倒在了我的身旁。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一

块碧绿的玉珏，一直用嘶哑的声音喊着，那年。后来，我才知道“那年”是一个女子的名

字。

他的血渗进了我的身体，带着温暖的鲜血里竟然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奇怪的是，那一天，

修行不足百年的我竟化成了人形。我继承了他的心，和他对那年所有的眷恋。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找到了一座四面环山的小城，那里的团圆阁里有一个女子，叫那年。她

从来没有提起过在她颈上那半块玉珏的故事，她永远是那样，看似从不动情。就像我从不吃

甜食一样，大抵是我爱哭，心里没有苦楚。那年每唱完一个故事都会哭，其实，她用情那么

深。只是，她没有看似的那般坚强。那年，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她的，可我却害了她。

那天夜里，我打开了忘忧给我的盒子，里面有两个字，团心。

“团心”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有心可团？

我曾问过忘忧为什么单单要把盒子交给我，他说，是因为我的名字。

暮云走的那一天把那把他弹了整整七年的琴送给了那年，他对那年说：十年前，他曾看着

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怎样成长，三年后，他带回了剑客死去的噩耗，同时爱上了那个女子眼

中那一丝最悲伤的色彩。以为就这样朝暮相伴，她就会重新快乐。

我不觉得暮云很傻，可是，要怎样和一个女子比长情，这天下怕也无人知晓。

那年、兰萝、忘忧、青石……谁都不比谁少爱那里一点吧。

其实，二十年前的那个夜里，笾姬就连同她的团圆一起长眠在了那座戏台之下。其实，那

个一口喝了我茶的人想要寻的，不过是一个早已化作泥土的人。我们本可以做朋友的，我却

为了团圆阁杀了他。

初来团圆阁时候，我曾逼着那年答应要比我快乐，我就这样为自己找了一个能快乐的理

由，总以为我越快乐，她便也能快乐些，可是到头来最快乐的那个人还是我。

我曾经以为喝尽团圆阁里所有的茶就可以看尽这世间所有的悲欢，可是那么多年，无论我

喝了多少种茶，终究也只有一种苦味。那种味道叫做“执念”。

“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

我一直都那样喜欢自己的名字，可惜，我只是一只花妖，世间的情太多，痴情的人太傻，

解不来的。

或许我早该明白，这个世上，容得下一座这濯尽人间纷繁的茶楼，却容不下一场以心相许

的团圆之约。